太平天国由盛转衰转折:天京变乱考点与历史启示
1856年6月,太平天国在攻破清军江南大营后,已从根本上扭转了自建都以来军事上的被动局面。然而军事上的这些胜利,并没有成为太平天国事业成功的保证,反而激化了领导集团内部的矛盾。
太平天国在定都天京以后,其政权体制已日趋完善,并表现为不可逆转地向君主政体的演化。在这一过程中,它的领导人之间原来相当亲密的结义兄弟关系,也日益为等级森严、名分各异的君臣关系所取代。而太平天国领导层矛盾冲突的焦点,集中于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与正军师、东王杨秀清的身上。
太平天国的的谋反洪流,不仅将失意书生洪秀全推上了“太平天王”的宝座,也使另一位昔日的卑贱者、以种山烧炭为业的贫苦农民杨秀清成了总理太平天国军政事务的正军师。杨秀清和他的多数臣僚们一样,不识字或粗识字,然而这并不影响他对一国军政大事的治理。据记载,他曾对入读奏章的书手们说过:“五岁丧父母,养于伯,失学不识字,兄弟莫笑;但缓读给我听,我自懂得。”洪秀全处心积虑地利用繁文缛节的礼仪和中国传统的尊君观念,以确保自己作为君主的至尊地位。然而他的一切努力,并不能阻止来自杨秀清的有力挑战。杨秀清在太平天国的体制中具有极其独特的身份:在宗教信仰方面,他拥有代天父传言的资格,是太平天国“最高指示”的实际发布者;而“天父下凡”是太平天国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当天父需要召见天王时,就连洪秀全也不得不匍匐于杨秀清的脚前。杨秀清于天父附身下凡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父圣旨”,任何人都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在世俗的政权体系中,他作为太平天国的正军师、东王,又拥有节制诸王以及群臣的极大权力。他的尊呼“九千岁”只比“万岁”之尊的洪秀全少一千岁,上朝奏事时可“立于陛下”而不必下跪,也即所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尽管杨秀清可以代天父传言,可以立于陛下奏事,且拥有九千岁的尊呼,他的九重天府的规格也仅稍逊于天王的天朝宫殿,但在现实世界里,他与洪秀全的君臣界限却无法逾越。洪秀全依然拥有诛杀杨秀清的君权。对于这一点,杨秀清本人也是心知肚明的。为此他所采取的对策就是尽可能与洪秀全平起平坐,甚或取而代之。他的卫队衙门的联句就公然露骨地说:“参拜天父永为我父,护卫东王早作人王。”
1856年太平军攻破江南大营后不久,终于发生了杨秀清“逼天王亲到东王府封其万岁”的事件。据太平天国后期封为忠王的李秀成说,东王“权托太重过度。要逼天王封其万岁。那时权柄皆在东王一人手上,不得不封。逼天王亲到东王府,封其万岁”。而当时太平天国核心层的几位重要人物,翼王石达开已远赴湖北武昌的洪山前线,北王韦昌辉则在江西主持军政,燕王秦日纲则在忙于进攻向荣的丹阳大营,杨秀清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逼洪秀全亲到东王府去。杨秀清再次以“天父下凡”招数,逼洪秀全封其为万岁,洪秀全面对“天父”的责难也只能被迫答应。杨秀清终于获得了与洪秀全平起平坐、同称万岁的资格。但这种君臣不别、二人并尊的局面是根本不可能维持下去的。在“天无二日,土无二主”的传统君主政体下,他于洪秀全,要么取而代之,要么被其诛杀。杨秀清大概没有想到会是后一种结局。事实上,仅仅18天后,他就为自己“逼封万岁”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洪秀全在维护自己君权的根本问题上从来没有含糊过。杨秀清逼封万岁,使他措手不及。在此危急的情势下,洪秀全一面佯许在杨秀清生日那天举行称万岁典礼,以稳住对方;一面赶紧在天朝宫殿周围所筑土城上密布枪炮,以防止杨秀清来暗算;又派心腹密召在江西的韦昌辉回天京,以部署诛杀杨秀清。另外,参与诛杨密谋的至少还有秦日纲和陈承瑢,而种种迹象表明石达开事前对洪秀全、韦昌辉的诛杨行动则并不知情。
洪秀全之所以敢密召韦昌辉部署诛杨行动,是因为他清楚杨秀清与韦昌辉等高层人士之间早有嫌隙。韦昌辉虽身为北王、副军师,但在杨秀清面前还处处小心,不敢多说一句话。据说韦兄与杨的妾兄争夺房产,杨秀清大怒,发其议罪。韦昌辉为讨好杨,不仅判其兄死刑,而且竟请以五马分尸。在杨秀清的打击和凌辱下,韦昌辉平时表面上虽百般谄媚,却时刻觊觎着杨秀清的权位,采取了韬光养晦的策略。
燕王秦日纲王府有一牧马人,在杨秀清的同庚叔从府门前经过时,未按礼仪起立行礼,不仅立遭鞭子毒打二百下,还被这位同庚叔送给燕王。燕王未及处理,又将其送到主管刑讼的卫国候黄玉昆处要求加以杖刑。黄玉昆认为既受鞭刑,可不必再杖责,婉转地加以劝慰。但这位同庚叔竟然直接找到杨秀清控诉,杨秀清大怒,要求石达开拘捕黄玉昆。黄玉昆乃石达开的岳父,即以无法执行职权提出辞职。身为朝内官首领的兴国候陈承瑢及燕王秦日纲也先后辞职。杨秀清不仅不作反省,反而将秦日纲等全部锁押北王韦昌辉处,杖秦日纲一百,杖陈承瑢二百,杖黄玉昆三百,并将其革去侯爵,降为伍卒。牧马人则被五马分尸。黄玉昆被杖责后羞愤投水寻死,经人救起,后在翼王府办事。太平天国的高层人物大都被杨秀清以各种借口欺压羞辱过。其本人是威风张扬,不知自忌;众人则是集怒于心,口顺而心不息,少怒积多,聚成患害。他与太平天国其他高层之间,尤其是与天王洪秀全及北王韦昌辉之间的矛盾冲突已是人尽皆知。
洪秀全的密召,给了韦昌辉除掉杨秀清、实现自己政治野心的最好机会。1856年8月下旬,他在江西前线率亲兵3000人,乘船200余只赶往天京,于9月1日登岸。当夜,韦昌辉与秦日纲的军队悄然从南门进城,立即控制了所有的要害部位,并包围了东王府。
1856年9月2日凌晨,韦昌辉等以迅即的行动攻破东王府,处死杨秀清本人及其家属。除杨秀清全家外,在其府中服役的所有500名女子也被处死。天亮以后,韦昌辉将杨秀清的首级呈送洪秀全。洪秀全即下诏,诛贬杨秀清为“东孽”,并下令凡“东孽”所属,无论官兵男女必须悉数自首,有藏匿者连坐。几天时间逮捕了两万多人。在外地的一些东王亲信也被解除职权、调回天京加以杀害。据资料显示,太平天国前期的12位侯爵中,就有7位,即超过一半在这场内讧中死于韦昌辉的屠刀之下。诛杨之后的大肆逮捕和屠杀东王部属的行为已不为人们所认可了。对于韦昌辉的这种滥杀行为,洪秀全对其进行了批评,反而激怒了韦,加紧了对东王部属的追杀。
当翼王石达开赶回天京后,为东王的部属求情。但已杀红了眼的韦昌辉根本听不进去,甚至起意要杀石达开。翼王见事机不好,连夜缒城逃往安庆。结果,韦昌辉就把天京城里石达开的家属和部属全部处死。石达开回到安庆后,立即部署起兵讨韦,并公开提出要为杨秀清报仇。
在天京的韦昌辉做好了顽抗的准备。但滥杀无辜的韦昌辉已彻底丧失了人心。天京城内的军民也都一致同情翼王。洪秀全终于屈从了石达开的主张。天京军民合力擒杀了韦昌辉,他的家人也都一并被杀。但所幸的是,诛韦没有扩大化,据说整个过程所杀不过200人。
秦日纲此时在前线尽管十分卖力地同清军作战,但他并没有得到石达开的谅解。在翼王的强烈要求下,他被解除兵权,并被召回天京同佐天候陈承瑢一起被天王洪秀全处死。腥风血雨的天京大变乱至此方告结束。
翼王石达开在秦日纲和陈承瑢二人被处死后不久返回天京,受到全朝文武的热烈拥护。大家喜其义气,共推其为“义王”,但石达开本人不肯受。洪秀全则任命他为通军主将,并授其“圣神电”的封号。1857年上半年,在石达开的主持下,太平天国逐步扭转了自天京内乱以来军事上所处的劣势。
然而石达开的才略和声望,却使天王洪秀全产生了疑忌和恐慌,他生怕石达开成为另一个杨秀清或韦昌辉。因此,他虽然任命石达开为“通军主将”,却不给他以军师的名号,把最高权力操控在自己手中。另外,洪秀全又加封自己的长兄洪仁发为安王、次兄洪仁达为福王,处处加以掣肘。面对洪秀全的不信任,尤其是不学无术的安、福二王借助天王权势处处予以无理刁难,年少气盛的石达开对此自然无法容忍。
1857年6月初,石达开借到城南雨花台讲道的机会,悄然逃离天京,前往安庆。此时石达开的情绪消沉到了极点,他竟要解散部队,要部属各自散去。部属既不肯散去,而他本人又不愿再回天京,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拉起队伍出走。石达开的分裂出走可以说是天京事变的延伸和继续,它所造成的后果同样是及其严重的。1863年5月,在石达开所带出的太平军精锐消耗殆尽的情况下,石达开及所部在四川大渡河边陷入清军包围,并最终全军覆没。石达开本人也被押至成都,被凌迟处死,终年33岁。
太平天国的首义六王,在建都天京前已有南王冯云山和西王萧朝贵先后阵亡。天京变乱中,东王杨秀清、北王韦昌辉先后被杀,平定叛后燕王秦日纲亦被诛杀。天京变乱后,石达开负气出走,最终命丧大渡河边。至此,太平天国的首义六王已损失五位,只剩下天王洪秀全一人。太平天国也到了自金田起义以来最为危急的时刻。